仲夏时刻，本说过了农忙，可以让人清净几分，可这老天爷实在是不留情面，连续几十天的大热天，让不少庄稼人愁眉苦脸，大河水位渐低，人们的眉头也是愈加紧皱。
前些年的兵戈之争带来的荒芜还未过去，这时再来一个大旱，岂不是不让人活了。
若是一般人，这样想是必然的，可这村尾有一家癫人，名曰洪涛，行事乖张，时常与那小孩无异，都知天命了还没结婚，白日里大多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偶尔在傍晚时能看见他满身酒气地从村头走到村尾，也不发酒疯，就躺在院子里看月亮，村里人见了也纳闷，也不知道月亮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这些时间，不见着他怎么灌溉田地，可他家谷物就是长得比别家好看，也幸亏他脾气不错，力气也大，若是遇上他了，叫他帮忙，他也笑呵呵地帮忙，村里人淳朴，想不明白便也不去瞎想，一来二去也就从未生过乱子。
这一日，乳雾如水，几乎二十丈外便看不清人影。
洪涛出了门，着一身灰色麻衣布鞋，右手托着个尺高的泥封酒坛，从村尾走到村头，随后雾气一卷便不见了踪影，待一旁行路人揉了揉眼睛再看，哪里还有这癫人已到十丈之外，顿时心中骇然，这怕不是白日见了鬼？
自然，白日哪来的鬼，那是人。这洪涛在十多年前可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高手，运上了轻功，在那峭壁上都能如履平地，更不用说在这普通小道上，只是村里不知有这么一尊大神，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癫人罢了。
从这村头路往前，越过几座山，那林中草木暇映之间，藏着间木屋，虽不见得有多华丽，可那衔口处严丝合缝，木料浑然天成，好似有颗树生来就是这幅模样，即使是皇宫中的木匠，怕都是做不出如此一间木屋。
山中雾气本来就不易散去，而这屋子又处在草木茂盛之地，那白雾汇集这里，登时如溪水一般流动，三丈之外便看不清人，若是这样还好，只显得屋中人乃是一介山间隐士，自给自足好不快活。可诡异之处就在于那汇集于此处的白雾团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剜去一块，屋子前方圆几丈内连一丝丝雾气都不存在，只一个空旷地。
难道这是山中精怪之居？
若是一般人见到这幕恐怕就会这么想了，然后远远地退避开去。
但今日却是不同，屋外早已有了客人。
一位青衫男子在门外徘徊，意欲敲门，又怕惊扰了屋内主人，只急得满头大汗。
正当男子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忽然向内打开，他顿时停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那缓慢开启的屋门。
终于，从里面走出一个银发童子来，虎目圆睁，容貌虽然尚嫩，举手投足却是气势非凡。
“主人叫你进去，记得，见了什么都勿要大惊小怪。”
青衫男子垂头犹豫许久，手中拳握紧又松，待到童子想要催促时，他才抬首向屋中行去。
屋中没有烛火却隐约透着光线，虽不算明亮，但也可以勉强视物，他举目四顾，却压根找不到光线的来源，好似这屋子内的每一物都会自己发光般。
当真这是仙人居所？
他满腔疑惑，却又不敢随意发问，只得将目光投向那银发童子，希望他能给予自己一点帮助。
只见那银发童子关了门，躬身伏下，几乎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化作了一只尺长的白猫，朝屋内深处跳去。
见到此副模样，男子全身一震，几丝后悔与兴奋同时在心底浮现，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屋主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见到了蛇吗？”
一个空灵的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男女，而男子听闻后更是呼吸一紧。
这男子名叫卜梁，人如其名，会一两手算卦的功夫，而来此处的原因与古时那些伟人一般，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举头望天，一条大蛇在云层之间缓缓扭动，不见首尾，他还一度以为那是龙。
虽然与自己思忖所得不同，但也确实是八九不离十，梦醒后，他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为天火同人，当是有仙人指路，愈是做卜卦这行的，愈是信卦，没想到这还真遇到了仙人。
“仙人在上，请受在下一拜，”说着，卜梁便作揖拜下，“在下确实梦见了一条大蛇，不知仙人有何指教？”话刚脱口，卜梁便满心后悔，只因他平日处优惯了，引得刚刚这话实在是不像对仙人的口吻。
“嗯，我知道了，你想要什么？”那声音似乎对卜梁的话语全然不在意，只是平淡地叙说着。
卜梁心中一喜，只是思来想去，他只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完美，不满不缺，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仙人，二十年前我曾误杀过一人，此事……”
“不行，过去的事，我不能去触碰，不过修改你的记忆倒是可行。”
“那……请仙人容我再思索片刻。”
脑海中思绪万千，他又忍不住垂头徘徊起来，过了好久，他才抬头。
“我有一好友，如今已近古稀，平日生活尤为无趣，总长吁短叹自己未曾像寻常少年一般过活，不知道仙人能否指点一番？”
“嗯，除去修改记忆外，我可以在他昏睡时将他的灵魂取走，然后帮他夺舍一个年轻的身体。”
“嘶……”听到仙人的话语，卜梁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圆瞪，心中话语脱口而出，“仙人在上，这样虽然可行，但会不会太损阴德，让我那好友背上无妄之灾？”
“所以他只能夺舍一个已死之人，当然，还有着其他限制，但你就不用知道了。”
“多谢仙人，”听到解释，卜梁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要求吗？”
“仙人在上，能否让我那好友生于盛世？”
“可以，他依旧能习武。”
“能否让我那好友在那世界依旧有自保之力？”
“可以。”
“能否让我那好友学会我酿酒的法门，却不让他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可以，但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能否……”思索到这一个条件，卜梁突然不禁翘起了嘴角，“能否让我那好友夺舍身体为女人？”
似乎这个条件太过怪异，那仙人沉寂了一秒，紧接着，空气中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可以可以，我会尽量帮他找一个好看些的女孩的。”
这时，四周光线一亮，卜梁这才发现那仙人是个精致的黑发女孩，身上穿着不知名的青绿色宽敞袍子，眼睛用白色缎带系住，怀中抱着那只白猫，赤足踏在空中，不沾地面。
看着仙人白净的脚丫，卜梁顿觉不妥，可又思索到她仙人的身份，便又觉得这很正常了。
“阿星，载他一程，我们去找他的好友。”
“不要，这个人又老又臭。”那白猫张了张口，人言便从它嘴中说了出来，“被他骑了之后我会过敏的。”
虽然卜梁不知道过敏是什么，但他不是个傻子，那又老又臭几个字他是明明白白听在了心底，抽着嘴角苦笑几声，他没敢说话。
“听话，他会付出代价的。”
“好吧……”那白猫不情愿的应和一声，随即跳在地上，瞬间便又化为一只吊额白睛的大虫，朝卜梁咆哮了一声，“上来吧！”
虎口一阵大风吹来，激得卜梁发丝四散，纵使卜梁已经觉得自己能接受这仙家变化，但他依旧吓了一跳，半天不敢骑上去。
过了好久，他没敢用武功，只是颤颤巍巍地翻身上了白虎的背，紧接着，周围猛地一亮，那木屋已然消失，林中水汽顿时充斥在这周围。
“走吧！”
“仙家，那代价是什么？”
“帮我找一个人。”
“仙家尚不能找到，在下又怎有这个能力。”
“所以我也没指望你一个人，你尽力寻找就行了。”
“是。”
少女踏空而行，白虎紧随其后，两者速度都极快，卜梁伏下身子紧抱着白虎，根本不敢放松半分，生怕自己被甩了出去。
此时，林间雾气已然散去，暑气渐浓，虽然草木众多，但枝叶空隙之间仍不可避免的流转着一股股热浪，实在让人烦躁不已。
洪涛斜躺在山涧大石上，身边搁着三个海碗和几个酒坛，任凭涧中水流撞击飞溅，落在他的麻衣上，留下点点湿痕。
“你还真会挑地方！”卜梁在远处便下了白虎，改步行朝洪涛所在地方走来，他不打算告知洪涛一切的事情。
“你这酒还真是百喝不腻。”见到来人，洪涛微微抬头，两指捻起海碗朝卜梁扔去，“来，请你喝酒。”
“一点都不客气，还真是像你的风格，”卜梁右手一揽，那海碗在他手心转了两圈便稳稳当当停了下来，“把我的天风醉扔过来，今天和你好好喝上两盅。”
“哟，卜神算改性子了，甘心跟我这穷酸人喝酒了，”洪涛嘴上不客气，手下却还是将他身边最小的坛子给卜梁扔了过去，“你这天风醉还有没有多的？回去再给我两坛。”
“没有喽，就算是有，也被你这酒鬼给刨去了。”卜梁双臂大张，手掌在空中飞旋的坛子上四处拍击，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好似战歌一般奏起，而坛子则像是被一张无形巨网给拦在空中，无法落下半分。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洪涛手掌轻拍地面，整个人便似灰色大鸟般向上腾起，在树上折下根四尺长的枝条，待他轻盈落地，一旁的卜梁那边的声音更大了。
“擂酒曲，起！”
“其五，始动！”
一人拍击着酒坛，一人舞着剑，一举一动之间都似乎带上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许久，一曲终了，酒坛子的坛盖向上冲开，随即，三道水线从坛中接连飞起，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三个海碗中，而此时，那坛盖悄然落下，再次将酒坛给封住。
“不管看多少次，你这擂酒的法子总是看不厌。”洪涛将手中树枝扔在一旁，缓步朝石上两个海碗走去。
“你的剑也是。”卜梁将坛子搁在地上，右手捏起海碗便往嘴里灌酒，“喝！”
“干，”洪涛一手举起海碗与卜梁一道痛饮，另一只手则是将碗中酒往地面倒去。
喝罢，卜梁垂头看了脚边酒坛一眼，只有他知道，这酒中被他下了足量的药，就算是洪涛，几碗酒下肚，也定然无法醒来，“这天风醉一天只能喝三碗，切勿喝多，别又像以前那样醉得死猪一般！”
“是是是，以后不敢了。”
轻叹一口气，卜梁转身朝来路走去，“那你慢慢喝吧，我先走了。”
“慢走啊哈哈，下次多酿几坛天风醉啊！”
“想喝你自己酿吧！”
……
声音渐歇，行人渐远……
曲终，当是人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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